大家虽然并不像林六那样，早就知道很多妇孺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无害，可是也没人是傻子，会想当然觉得山贼窝里的女人孩子都是无辜的受害者。
会这么想的，在这年头早就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。
“目前是这样的，大家都觉得还是先等等。虽然咱们赢了，可还有山贼逃走，甚至那些车上是不是还有后手我们也不知道。”林六应道，“再说现在夜深了，要是真有什么事情，也得等天亮了再做打算。”
江岑点头：“也好，的确不用慌于一时。既然你们这边都商量好了，我就回去了。”
她说完就转身要走，身后赵家大爷却追了上来：“等一等，江婶子！等一等！”
啥？
他这一喊，不只是江岑呆了一瞬，就是林六和林小丫都愣了一下。
不只是这位赵家大爷向来知书识礼，这会儿却追着女眷走，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这个称呼，怎么就变成“江婶子”了？
这不只是尊敬客气，关键这辈分上，好像也不至于吧！
虽然庄户人家要下地干活日晒雨淋的是更显老些，可林长生和江氏比赵家大爷真大不了几岁，之前偶尔提起也是林老哥、江大嫂子，怎么这才多久，辈分都变啦？！
江岑惊讶过后，心中一转就猜到了什么，倒是赵家大爷追上来之后颇为不好意思，幸亏这是夜晚，哪怕月色皎洁也看不到那么清楚，否则现在这样脸烧的滚烫的被人看到，他只怕是更不好说话了。
“赵家大爷，你这可是有什么事？”林六先反应过来。
林小丫虽然跳脱，这时候还是老老实实站到了母亲背后。
赵家大爷呼出口气，淡定下来：“江婶子，您经历多，见多识广，想必对这些事儿也是极有意见的，不如跟我们一起说说您的意思，大家集思广益商量商量。”
好像生怕江岑不同意或是有人会多想，他连忙补充了一句：“此时危机关头，那些什么男女大防不必太过讲究。何况您是长者，本也不用在意这些条条框框。”
林六愣了一下，听这意思，怎么感觉对他娘是那么尊崇呢？
倒是江岑没有惊讶，不卑不亢看向赵家大爷：“赵大爷客气了，我不过一乡村老太，只是吃的苦头多略懂些田地里的事儿罢了，说不得什么见多识广。”说着她话音一转，“方才老六已经跟我说了你们的意思，我看来这处理就甚好，要有别的什么想法，不妨等天亮再说。”
“当然，眼下的防卫还是要紧的，有贼子逃掉，说不得会趁咱们松懈杀个回马枪，不得不防。到天亮这段时间，守夜这块得安排好。便是那边马车上，也得多一份心眼防着。”
赵家大爷点头，又擦擦额头的汗：“您说的极是，极是！这方面我们肯定会安排好的。”
他们俩的声音不算小，至少隔着几步的那帮当家男人都能听得清楚。
林六听到他娘的话，下意识就是回头去看那帮人，可神奇的一幕发生了，这些人就和赵家大爷一样，根本没什么过激反应，似乎压根儿不觉得听一个妇道人家说话有什么不妥。
他心里纳罕着，而眼前短暂的交谈也已经结束了。
不过简单说了几句，江岑和赵家大爷告别，那边的林长生等人也纷纷起身，显然今晚的商量已经差不多了。他们都听到了江岑的话，也无需赵家大爷再转述，能做的无非就是再互相调节一下安排人手值夜的事情。
林长生在这方面不怎么发话，这些事情也自有林大这种壮劳力去管。
回来的路上林六到底是没忍住：“娘，赵家大爷刚刚是怎么回事？”
他跟赵家接触了那么久，毫无疑问，这家人很懂礼仪，有规矩，没有狗眼看人低或是自诩读书人家便高高在上，之前对他老林家也算是比较客气的。可他也不傻，看得出来，赵家那客气中是带着疏离的，毕竟礼仪归礼仪，读书人家是自有一份傲气的，是不会放低自己身段的。
偏偏，刚刚赵家大爷那姿态，却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，林六甚至觉得自己仿佛看出了一丝讨好的意味。
错觉，一定是错觉！
他在心里否定，却又更好奇了，所以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原因？他娘又做了什么？那赵家大爷对他爹似乎都没那么尊敬啊！
他却不知，另一边，赵家大爷回到自家牛车旁，跟赵老太爷细细叙述了方才的事情，这对胸有沟壑的父子，已经下了一致的认知：这位江氏，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！
其实林六的感知也没错，赵家人虽然接受林家的示好合作，那是为了自保，而且凭谁来说都看得出来，他们家的条件好得多，自然还是有那么一点自信和优越感的。
可是随着林家人拿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，那一套套的还不只是盲目仓促的拿出来，又让他们一起承担，算是荣辱与共，赵家就慢慢咂摸出不同的意味了。
尤其是赵老太爷，人老成精可真不是瞎说的，前后一想，他就觉得这林家不简单，不只是说他家能拿出的那些东西，更多的还是这份成算，简直是走一步算十步，不动声色地却又稳稳当当就把他们赵家拉上了车。
而他们赵家也是受益的，哪怕是被人算计其中，都不能说出个拒绝来。
这份城府这份打算，实在是让赵老太爷心中惊讶，难免也就对林家那个能做出这份打算的人高看几眼。
一开始，他跟所有人一样，都觉得是林家男人做的安排，特别是那个林家六郎就很不错，本身也是个读书苗子，每次来说话都是不卑不亢，别说是在这种时候，便是在以前在寻常时候，这样的后生也足以入得他眼。
但接触试探几次过后，他发现林六虽然每次都来谈话，也每次都言之有物，但实际上，他却并不是真正拿主意的那个，更像是一个传声筒，当然，林六的为人本事，不是一个简单的传声筒，只是说他尚不足以做出这样周密的盘算和计划。
排除了林六，他们又试探了几次，发现林家出来领头的林家大郎就更是个单纯的老实人，对上他们赵家人话都说不清楚，那种状态根本不是装的，而林二郎林四郎林五郎，也是各个都不像心有这种算计的人。
赵老太爷就想到了林长生身上去，并且越想越觉得肯定是他。就像在赵家，尽管他已经年纪一大把像个拖累了，家里的大小事务也已经交给了长子长媳，可当真正遇到大事的时候，什么都还要来问他，他才是赵家真正的话事人。
以己度人，他便觉得林家也是如此，而且那林长生确实也和他一样，平时都低调着不怎么冒头。
怀着这种巨大的期望，赵老太爷甚至纡尊降贵主动来见了林长生，他觉得，虽然有些事已经心照不宣，但基于林家的本事，已经足够他们平等相见了，也是时候面谈，也好确定另外一些事。
然而，他才跟林长生见了一面，话也只说了几句，那些种种盘算都还没说出口，他就知道错了，搞错了，大错特错，那个人绝对不是林长生！